除夕夜话（短篇完结）
原本是想在零点之前发的，然后因为某种意外（其实只是我没写完）所以迟了那么一点点，所以顺便也当做新年贺文好啦(๑•ั็ω•็ั๑)
祝大家新年快乐哦
除夕夜话
第一个故事
一
真寂寞啊。
红衣少年趴在屋顶上，悄悄揭开一片瓦片，屋里的阿婶从锅里盛起饺子，刚端上桌就被围在桌边的小小子拎去了一只塞进嘴里，下一刻又被烫得跳脚。
阿婶用筷子敲了小小子的头，嘴里嗔怪着，又叫他去把外面贪玩的哥哥叫回来一同吃饭。
红衣少年看着小小子出了院子，又和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孩子并肩进来，后面的大叔提着酒瓶和纸包，说带回了好些零嘴吃食。
孩子总是坐不住的，兄弟俩急急地拆了纸包，抓了一手糕点就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，在院子里打闹，阿婶拿着锅铲从屋里追出来，兄弟俩只得怏怏地收了兴致。
“再不进来娘亲又该骂了。”大些的男孩叫着身后突然停下的小小子。
小小子抬着头，不知在张望些什么，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。
巷子里的小摊贩收拾起什物，挑了担子往家里赶。不远处街市口的戏台子白日里就已经搭好，只等着饭时一过就要敲鼓鸣锣开场唱戏。
落日余晖，墨瓦青墙。
这样的景色已经看了一千次。
真寂寞啊。
红衣少年躺在屋顶上，听着屋里人闲话家常。
今日是除夕，是早些时候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说法，他不懂什么叫除夕，反正，他醒着的每一日都是除夕。
他喜欢这一日里的光景，喜欢空气里飘着的饭菜香味，喜欢院子里开满了枝头的那种被叫做梅花的小白花，还喜欢马厩里那匹黑色的小马驹，虽然每次走到它面前时，它总是会嘶叫着躲开。
喜欢即使是入了夜，也会有无数朵小小的日头在黑暗里闪烁着。
看过一千次，就喜欢了一千次。
不过终究也只是看着，喜欢着罢了，也做不到更多。
落尽眼底的这一切，像身下这片屋顶一样，把他拦在外面，容身不得。
直到那小小子再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。
他捏着半块还未吃完的柿饼，驻足在院子里，仰头望向房顶。
嘿，你是什么人？
二
慌慌忙忙地逃跑了。
连挑选了半天的梅花都忘了拿走，跳到马厩的草棚上时，还差点踩空了，过了两个房顶还能听见小马驹受了惊的嘶叫。
三
再见到的时候，小小子长了些个儿，快同他哥哥一般高了，贪吃贪玩的性子倒是没改，手里的柿饼也变成了枣泥糕。
你又来了？
他三下两下爬上了院里的那棵老树，坐在和屋顶同高的树杈上晃悠着腿，把手里的枣泥糕掰成两半，又端详着大小，思索了半分才把大些的那块递了过去。
呐，给你。
红衣少年的脸快要和衣服成了一个色，双手捧过枣泥糕，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。
嗯，真甜。
比土地爷那里的糖饼子还甜。
眨眼的功夫，半块枣泥糕就下了肚，小小子见着这风卷残云的架势睁圆了眼睛，望望红衣少年，又望望手里的枣泥糕，虽然心里不大情愿，还是递了过去。
犹豫了半晌，又从袖子里摸出几块小小的冰糖。
这可是我背着娘亲偷偷藏的，都给你，你可不许告诉别人。
红衣少年接了这好些东西，像揣着宝物似的放进了怀里，欣喜了一会儿，便开始四下寻摸，看着了身旁的梅花枝，一把抓起来就直直地送到了小小子眼前。
给、给你的。
四
院里的梅花落了，转眼又下起了纷纷淋淋的桃花雨。
书桌上的梅花过了一个春天还怡然自得地缀着。
五
雪坐在枝头上和梅花捉迷藏，红梅笑着脸偷偷趴在墙头上数街巷里的脚印。
你为何每次都要在屋顶上？
挽起发髻的少年一颗颗数着小红枣，红衣少年一颗，自己一颗。
我也不知道，总有人把我拦在外面。
谁敢拦你？我定不许他再来的。
年节的第一天，小小子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训。
阿婶晨起一出门便见着了门上被撕得只剩几条红纸片的门神画，气急败坏地把被子里的小小子拎出来，一通好骂。
小小子只听着，倒不搭腔。
只是阿婶再贴好门神画后不过一个时辰就又失了踪影。
你这泼皮小子，再撕下来便罚你三日不许吃饭。
不吃饭也还是要撕的。
小小子细细嘀咕。
六
小马驹不见了。
红衣少年找遍了前后几条街，也没有找见。
你家的小马驹哪里去了？
我要上京赶考，卖了它换盘缠了。
红衣少年失了神采，连枣泥糕吃起来都不甜了。
你还回来吗？
也许回来，也许不回来吧。
雪落在鼻尖，融化掉浸入了一片酸楚。
红衣少年靠到小小子的身边，把脑袋蹭进小小子的脖颈里，轻轻的鼻息温热，细碎的鬓发搔得小小子咯咯咯地笑起来。
我记住你的气味啦，这样就算你不回来，我也一定找得到你啦。
七
你果然找到我了。
嗯，我都说过一定会找到你的。
八
鬓发里悄悄地掺进了银丝。
你要变成老先生了么？
红衣少年捧着脑袋，面前摆了琳琅满目的菜品点心，却突然没了胃口。
我不像你，总会老的。
小小子倒了满杯的酒。明明是年夜饭，圆桌边却只有他与少年两人，难免有些冷清，他倒不在意，只是推了菜碟到少年面前，一味地叫他多吃些。
小丫头和小厮们提了小灯笼从外面回来，意犹未尽地说着街市上的趣事盛景。
偌大的院子里只有老爷的厢房里亮了灯，竹影和梅花在夜里剪出好看的影子。
老爷也真是怪了，除夕夜也不许放鞭炮，不许贴门神，却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喝酒，还自言自语来着，莫不是……
小丫头点点自己的脑袋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，小厮把拍下小丫头的手，皱起眉。
可别胡说。
九
过新年该有副新模样的。
爬满皱纹的手挽起一缕青丝，在头顶绾起一个漂亮的发髻，取下自己发间的簪子，固定好少年的束发冠。
真漂亮。还和第一次见你时一样漂亮。
苍老的嗓音里有藏不住的喜悦，少年站起身看着老者，抚摸他脸上崎岖的皱纹。
我带你去摘梅花好不好。
不了，我累了，让我睡睡吧。
十
书桌上的梅花落了，它已经开过了几十个四季。
才几十个四季。
第二个故事
一
院子外是一片红艳艳的喜庆，唯独这间厢房里像与世隔绝般，只有书桌上一方明灯，小少爷捧着一卷书，迟迟不肯松手。
少年悄悄打开一个窗户缝，却碰掉了窗台上的小花盆，小少爷被声响惊动，跑到屋外，直勾勾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少年。
下人也被花盆的破碎声给招了来，跑过来拿着小少爷的手左看看右看看，确认没有划伤了手才放下心来。
屋外冷，小少爷快进去吧，这里我来打扫就是了。
下人打扫完碎片离去，小少爷才又推了门出来。
是你打碎的？
少年点点头，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糖塞进小少爷的手里。
就当做是赔礼了。
少年转了身便要走，谁知小少爷不依不饶地偏偏跟了一路。
你跟着我做什么？我可是再没有糖能给你了。
小少爷仿佛没听见这话似的，只一个劲儿地看着少年，也不知是要看出个什么究竟来。少年无法，只得撸起了袖子，又用力抖了三抖。
你看，我是真的没有了。
少年见小少爷不作答，只当他是在发呆，自顾自地又往前走去。
嘿，你是什么人？
小少爷提起声音问道。
二
嘿，你是什么人？
也许，是你见过的人吧。
可我没见过你。
可能上辈子见过吧，谁知道呢？
三
柿饼的味道，枣泥糕的味道，梅花的味道。
又闻到这样的味道，真开心。
小少爷偷偷从厨房里端出来剩下的饺子，进了厢房就招呼着少年快过来尝尝。
小少爷的房里有很多书，多到让少年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书，小少爷一提起这些书就停不下来，絮絮叨叨得恨不得要说上三天三夜，少年不烦这样的唠叨，就着饺子，就全部都咽进了肚子。
小少爷拿起一本厚厚的册子，里面画了许多少年不曾见过的植物，有叫桃花的，有叫杏花的，有红杜鹃，有秋海棠。
小少爷瞧见了少年脸上的惊叹和疑惑。
你没见过么？
少年摇摇头，爱不释手地翻起那本册子。
你想看看这些吗？
想。
四
小少爷没有再拿那些书卷，直接捧出了一个厚厚的纸本。
你看，这是柳树叶，这是枫树叶，这是水仙花，这是山茶花。
花瓣风干后的气味从本子里满溢出来，呛得少年打了几个喷嚏。
小少爷笑着把本子收起来，拉着少年的手说一起出去玩吧。
街市上不是一般的热闹，快到午夜，守岁的孩子们坐不住，全都跑出来，拎着红红的小灯笼，嬉笑打闹着。
裹得像球似的小孩子持了长长的木棍，点上火，隔着老远去点燃鞭炮的引线。
小少爷转身捂住蹲着的少年的双耳。
鞭炮点燃，噼里啪啦地飞了漫天的红纸屑。
你干嘛捂住我的耳朵？
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你大概不喜欢鞭炮声吧。
五
这是第二次一起出来走走了。
少年牵着小少爷的手。小少爷早就过了要被人牵手的年纪，却不挣脱，只是乖乖地把手放在了少年的手心里。
又遇上了不少跑出来玩闹的孩子，手里攥着小小的鞭炮，要比比谁的炸得响。
猝不及防的，有几个鞭炮落在了少年脚边，少年吓得缩起了脖子，小少爷挣了少年的手，跑过去赶走了那些无礼的孩子，孩子们不甘心，跑走时又朝少年扔了几个。
小少爷拉着少年回了家，闷闷不乐地坐在床上不出声，连头也偏到一边，不看少年。
怎么了？我都没有不高兴，你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。
少年凑到床边，伸着脖子去看小少爷，却看见小少爷阴影中的眼睛里盛了半汪眼泪。
怎么了？我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么？
少年慌了神，只得抱着小少爷，不停地抚着他的背。
他们看见你了，以后，你就不能只是陪着我了。
少年怔住，隔了半晌才轻轻地笑起来。
我只陪着你，就只陪你一个人。
六
小少爷长得快，不久就和少年一般高了。
反正也无人看得见，出门时也就索性还是牵着手。
这一次的除夕格外冷些，少年的薄衫也终于有些扛不住了，回屋后竟止不住地咳嗽起来。
小少爷忙前忙后地从厨房里煮了姜汤端来，少年被生姜味辣的下不了口，小少爷少见的严厉起来，好说歹说地硬是拗着少年喝完了。
来，把这个穿上。
小少爷从衣箱里翻出一件崭新的红色长衫，披到少年身上。这原本是母亲为他做的新衣。
真漂亮。你穿红色果然漂亮。
七
城里变了模样。
除夕夜里也没有人放鞭炮，没有红灯笼，没有玩闹的孩子。
火光和轰鸣声占据了半座城。
很害怕，害怕到心脏都在颤抖。
可是，更害怕找不到小少爷。
硝烟的气味，火药的气味。
我只认识你的气味。
你快走吧，你会害怕。
少年找到小少爷的时候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。
八
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袭击，我不想你害怕。
和你在一起，多害怕也没关系。
九
我送你的衣服还留着吧。
标本也还留着吧。
以后要是还有人看见你，就和他一起吧，他一定也会像我这样待你的。
我就要走了，可能不会回来了。
十
小少爷坐在飞往法国的飞机上时问了父亲一个问题。
法国也会过除夕吗？
你会记得我吗？
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啊。
最后一个故事
真寂寞啊。
鳞次栉比的高楼，窗户里透着明亮的灯光。
真寂寞啊。
会有人放烟火吧？会有鞭炮声吧？会有红红的灯笼挂起来把？
红衣少年捂起自己的耳朵。
嘿，你是什么人？
小男孩拿着一串鞭炮停在少年身后。
是我啊。
完.
评论(9)